外表可能看不出來，但D是一個自我要求高的獅子座女孩。

上週五晚上接到D的電話，她焦慮地想跟我約週末的時間。
主管幫她申請公司僅限一個名額的課程，告知週一要進行面試遴選，由於課程是全球性的，全程以英文授課和討論，面試自然以英文進行，英文能力會是重要指標也不難想見。
不巧她週一休假，主管便想立即幫她安排：「那等一下就面試吧。」

「等一下？那…我可以放棄嗎？」她說她霎時感到想吐，電話另一頭的聲音聽起來不太自然，想是她還不自覺顫抖著。（我也不乏這種顫抖的經驗啊）

後來因為負責遴選的主管們還在會議中，當天無法抽空進行面試，D的面試時間才安全地留滯在週一，主管囑咐她週一早上先進公司面試再回家休息。

「我超久沒有講英文！剛剛真的超想吐的！」她不是個安於現狀的女孩，這兩年英語從她生活淡出，取而代之的是有意識進步的韓文和日文。面對這個能積極爭取的機會，我相信她很期待，這樣的期待卻不免伴隨沒有自信的憂慮：要是表現得不好，要是到時候頭腦空白…

這種擔憂絕對足以造成她形容的「想吐感」。
我沒想到的是，見面協助她準備面試的過程中，我也一度助長了這種「想吐感」。

看過公司提供的課程資訊，我覺得方向不難抓，因為選才希望具備的條件和準則都寫得滿清楚。我開始想辦法把自己認知中符合需求的特質結合她的優勢，丟出一些我覺得有力的語句。
「哇，那我聽起來會真的…很有企圖心。」最後幾個字，D是緩緩吐出的。

我在一旁邊喝咖啡邊等她產出能修改利用的文字，她突然抬起頭說：「天哪，我好想吐喔。我還是放棄好了。我不要申請了，我想要安逸的生活。」

我內心一凜，突然覺得有點難受。
方才自顧自地把自己的標準和態度、自己會說出來的話直接套到她身上，似乎在讓她用自己的身體替我進行這場面試。那些堅定而自信的宣告，或許是我認為能在面試中得到青睞的技巧，卻不見得是她想要的—不是她想說的話，或不是她想申請這個課程的主要原因。我似乎無意間給了她壓力，甚至強迫她裝扮成一個不是自己的人。

然後我腦袋中閃過Susan Kuang在《斜槓青年》中提到的：我們不該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在別人身上。應該允許不一樣的生活方式存在，不過度評價他人的選擇。

我太用力了。

如果她真的不想申請這門課程，那也是她的選擇，無關對錯或好壞。
我知道如果讓她在這時間點放棄我會覺得可惜。於是我強迫自己進一步想：到底是只有我覺得可惜，還是她也會覺得可惜？
她是真的不想申請這個課程，還是只是不想參與高壓的面試？

接到她的電話不是我第一次聽她提起這個課程，所以她確實想上這門課；但是英文面試給她太大的恐懼感，或者說，面試失敗的可能給她恐懼感。
於是她想逃避，看起來是告訴我，實際上是試著哄自己其實沒有那麼想參加。這是我小腦袋瓜裡自顧自的推論。
D認為如果主動放棄，看起來是她的選擇；若參與了面試卻沒有得到肯定，她會覺得丟臉。然而，我們為什麼要為自己願意奮力一搏覺得丟臉呢？

「妳不要一直想這面試了。」我輕輕蓋上她的電腦，然後告訴她：「妳應該想像一下，妳上這門課的感覺。妳當初為什麼會想申請這個課程？如果真的申請到了，妳會有什麼收穫？和各國的學習夥伴討論，有什麼感覺？」

得到集團贊助，有一個全新的學習機會，開闊視野，學不一樣的東西，和不一樣的人互動，多麼讓人振奮！但我想到什麼可惜的事情似地，惆悵地對她說：「我看不出妳有興奮的感覺。」

「對耶，我們是不是模糊焦點了？」D也發現什麼似地問。我們一直在討論如何應付面試，如何讓遴選的主管們覺得她是適任的人選，卻忘了關注這整件事和自己最重要的聯結：不是我如何得到這個機會，而是我為什麼這麼想要這個機會？

然後我才意識到自己為什麼會想像面試情境，並且怕D說出那些話時用的不是我想像的姿態和口氣。倒不是真的怕她面無表情闡述，而是覺得內容之外，還有點什麼影響著說服力與吸引力。眼見時間緊迫，準備時間也無幾，我告訴D：「講什麼就別太在意了，起碼讓人感覺到妳的vibe！興奮是有感染力的。」

什麼時候開始，我們經常執著於手段，卻忘了當初想達成目的的那顆心？
應徵工作想的盡是如何說出一口漂亮的自薦辭，卻忘了問自己這份工作為什麼這麼吸引我，讓我想在這個崗位付出？
工作時想的盡是這份工作怎麼那麼困難，是不是要轉換跑道？忘了當初願意接受挑戰、克服困難的心情。
學習語言時想著要練成一個新語言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，騙自己沒有那麼想學，其實只是不想接受這過程的辛苦和折騰，所以選擇看不見當初熾熱地想學會的渴望。

手段可能很艱難，過程可能很辛苦，所以我們選擇了一條相對容易的道路。
沒有對錯，也沒有非得怎麼樣不可，只是在遺忘了心中的小火苗，快被過程磨光耐性（或是逼得想吐）的時候，或許可以靜下心來，感受一下當初決定踏出那一步的悸動和興奮，再好好思考是不是真的要放棄。

放棄不可恥，只是做了一個自己該負責任的選擇；但我更想對D說的是：卯足全力卻沒有得到並不丟臉，它只是漫漫人生的常態，沒有人永遠是全面的贏家。

起碼試過了，起碼去做了，我相信她從沒有放棄、花心力準備，並提起勇氣去面試的過程中，肯定得到很多，也為她的小小獅子人生做了一個決定性的突破。

最後，我想告訴這個女孩：我為妳感到驕傲。
不是因為妳做了我期望中的決定，而是我看見妳反覆的焦慮和挫敗後，仍然願意給自己一個機會去做「可能丟臉」的那件事。
妳的收穫與成長，已經讓妳足以成為內心鬥爭後的自己的贏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