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次閱讀洪茲盈的短篇〈無愛練習〉是十幾年前，國中的我從報紙副刊上把這篇得獎小說剪下來存在資料夾裡。那時就覺得洪茲盈的文字有種魔力，能夠把閱讀者的空氣慢慢抽走；我讀來覺得窒息，卻又享受著這種感覺。剛好在圖書館看到這本短篇小說集的書名，馬上就拿起來確認，並決定借閱。

書名：無愛練習
作者：洪茲盈
出版社：寶瓶文化

這本短篇小說集裡面，我最喜歡的幾篇是：〈無愛練習〉、〈她獨自吃虱目魚粥〉、〈我是陳苡潔〉、〈時差〉和〈重生路徑〉，也很喜歡前面幾篇代序。

「無愛練習」不僅是短篇集中的一篇，更是貫穿整本小說集的核心。

幾乎在每個故事裡，都能看到一個渴望愛、渴望一個更完整的自己的靈魂，卻無從施力，只能藉由各種看來讓人心痛的方式，試著一點一點去拼湊出被愛的想像。情節的安排中，更讓我們看到性別在社會中被束縛的窒息面貌，身體與心靈都被壓抑成逃不出牢籠的囚犯。

性、純潔、完美像是通往愛的門票，我們看見愛的曙光，拚命往前奔跑、雙手亂揮，希望能抓住一點愛的痕跡，卻一再失望。我們嚮往被愛，卻似乎只有被控制、被佔有的命。

所以，我們需要練習，練習無愛，練習不帶感情在這個世界生存，用冷漠的眼光去面對和回應外界的刺激，讓自己的心不再因期待和情感起波瀾，讓麻木、麻痺的自己也能夠毫不在乎地、和別人一樣地生活著。

而我們又到底是練習了才無愛，還是經歷了無數的無愛情境，從來也沒懂得什麼是愛，才發現原來那些生命的序曲，早已為我們做好了無愛的準備？

靈魂本不須完好無傷，我們活在世上，與身邊的人交會，發自本能地去愛、去索愛，難免四處碰撞、傷痕累累；而究竟是什麼樣的成長與經歷，能讓人傷了又傷、失去希望，卻從來沒有足夠空間和能力療癒養傷，使得我們需要練習無愛，杜絕更多難以忍受的傷害？

〈無愛練習〉

我以為我是失去了愛。

但要失去，必先得擁有不是嗎？我又曾經擁有愛嗎？

我以為把亡夫的東西都丟棄，就能夠再也與他無關；卻丟不了那些我不曾擁有的物品，也丟不了先離開的他。連揭穿外遇都沒有勝利感。

需要人照顧的父親，終究也有這麼一天，會搶先我搭上摩天輪的包廂，讓我追也追不到吧。

如果不愛，是不是就能沒有眼淚、沒有痛苦？那我們來練習吧。

沒有愛、沒有感覺，就算在我面前起了生理反應也不用覺得羞恥；現在開始，對我而言，你只是一塊肉。

〈她獨自吃虱目魚粥〉

彷彿看到了一點希望的光亮，雖然光線微弱、燭火搖曳，看不清希望的輪廓與全貌，卻足以指引我起身尋找愛的形狀。

不奢求美麗皮囊、不指望財富萬貫、也不用雄心壯志，就算已經是別人的歸屬也沒有關係，那樣的你或許更好，因為或許，或許那樣的你有可能愛我吧。如果是你的話，有可能是真的吧。

表面上是加班，實際上卻特別準時下班的日子，瞞著你老婆上床這麼久，也做這麼多次晚飯給你吃了；像你這樣的人，搞上我這樣的人，看起來多有走下去的可能；就算你說不吃虱目魚，我每天做給你吃，總有一天，你也可能會吃的吧。

是誰開了燈、吹熄了搖曳不定的燭光，讓我看清那張幸福的臉龐？原來，幸福於我從來只是想像。

〈我是陳苡潔〉

你得到了我，所以把我寫上你的名字，我不確定那是因為你要別人知道我是你的，還是要我知道、也要我羞恥、要我自持。

你說男人很髒，我從小到大都沒碰過男人，但是為什麼長大之後，奇怪的好像是我？

我被關在你的世界裡，不認識正常的情慾，不知道自己的需求。

直到外面的世界對我伸出手，我終於有機會不當被你囚禁的陳苡潔，在我的房間裡試著蛻變成正常的自己。我要遠離你，越遠越好，變成你最唾棄的那個樣子，變成那種會去接觸男人的女子。

但是怎麼，胸口那三個被你寫上的名字，用盡全力、刷得流血了也洗刷不去？

〈時差〉

我們披著光鮮的想像，就算包裹著破敗也無所謂，只要腦中和口中構築出來的畫面還沒被揭穿，就還有希望。

窮盡一生努力，都是為了在心愛的人身上加諸更多美好的外衣。只要看到你好、聽到你好，就算是一只旋轉木馬，我也能為你擴充成一整個樂園；誤會了、搞錯了也沒有關係，只要把你說得美好，就足以讓我寄托，因為我的內裡已不堪凝視。

〈重生路徑〉

三番兩次，丈夫說我該把孩子拿掉，因為我們還沒準備好，於是即使心中渴求著這樣一個孩子，我還是照做了。

世界的崩塌，是在我知道再也無法擁有自己孩子那一刻。

我再也無法，無法過我真正想要的人生，因為丈夫這麼說，而我照做了。

我必須改變，必須回去阻止自己做出讓這一切無法挽回的決定。我不能再照做了。

然而，過去的我，無知的我，恐懼的我，將我擋在門外。

請我喝珍奶！